何朝宗怀想


　　应该说，海上丝绸之路其实也就是海上陶瓷之路。唐宋时期，刺桐舟满载货物从泉州后渚港出发，陶瓷———主要是德化陶瓷，和丝绸一起走向波峰浪谷，走向漫漫丝路，“梯航万里”到世界各国。

　　日本、菲律宾、印尼等国曾出土许多宋元德化陶瓷，被打捞的清代商船“泰兴”号上发现有35万件德化陶瓷，早在11世纪埃及就从中国输入德化陶瓷，非洲的肯尼亚、坦桑尼亚……都有德化陶瓷运抵。而德化陶瓷同一个人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个人就是何朝宗。

　　何朝宗雕塑的，以象牙白胎釉烧制的佛像被誉为“凝脂美玉”、“国宝”，在16世纪的“东西洋”市场上，被视为“天下共宝之”的“东方艺术明珠”而“不惜以万金争购之”。何氏的作品直至今天还在英国等欧美各国著名博物馆与私人收藏家的藏室里熠熠闪亮。何氏的作品给德化陶瓷带来的声誉和丰厚收益，为德化“福建瓷都”的确立，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我曾有幸多处见到何朝宗的瓷观音。他的艺术造诣的确可与古希腊雕塑大师的作品相媲美，可与19世纪现代派雕塑大师罗丹的作品相媲美。他的瓷观音，比如说渡海观音吧，头额上的白毫、发髻、如意、披巾的雕刻极精细；衣褶带作结状，露胸、系璎络，双手藏袖，露一足踩踏莲花，另一足水花掩盖，给人踩浪凌波的联想。何氏的瓷观音，既是佛像，又流露出世俗的情感；既冷隽柔静，又燃烧着生命的火焰；既安详、平和，又隐含着哀愁；既是神秘的女神，又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性。何朝宗还雕塑过达摩、菩萨等佛像。我见过他雕塑的一尊达摩立像，达摩立于翻滚的波涛中，秃头长耳，两目炯炯，双眉微锁成卷状，脸部神情缄默；他袒胸披肩，帔纹翩然欲动，长裙飘拂，正乘风破浪前行。雕塑的是达摩，却流露出一种浓郁的民间情绪，概括了寻常可见的男性劳动者的特点。显然，何氏雕塑的观音和达摩等佛像都已超越宗教，成为极具人性美的艺术精品了。正因此，它们具有永久的艺术价值。

　　何朝宗的人生道路和艺术道路自然引起人们的浓厚兴趣，可惜现在能够看到的关于他的文字极少，甚至连他的生卒年月都没有留下，只能满怀思念远眺他依稀的身影……何朝宗诞生在德化的后所，这里和邻近的乐陶、宝美、泗滨一带是德化著名的瓷乡，窑场密集、烟雾袅袅、水碓咿呀；后所的南边还有座白泥崎山，因盛产制作瓷观音的最好原料优质高岭土而得名“观音岐”。何朝宗恰似一颗种子落在一块最肥沃的土地，萌芽、生长了。他生活的年代，宗教广泛传播。传说曾有九仙来游的九仙山，成为闽南乃至福建的佛教活动中心，这更是促进了以烧制佛雕为主业的德化陶瓷的迅猛发展。何朝宗还有个善泥塑木雕兼工瓷塑的父亲。他自幼从父学艺，曾随父到各地宫庙寺院雕塑、修饰佛像。他一度到泉州，在这“泉南佛国”，他拓展了艺术视野，结识了著名雕塑家王弼，艺术才华进一步提高，很快地成为能工巧匠。大凡艺术家都极具个性，何朝宗倔得有点怪，每一件瓷雕非得自己认可，别人叫好。他的瓷雕完成后都要摆到窗口，让路人来品评，稍不如意就推倒重来，得意之作即背钤“何朝宗印”出手，难怪流传世上的瓷雕都是稀世珍品。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何氏开创了捏、塑、雕、镂、贴、接、推、修的八字技法，为德化瓷雕技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使他无可争议地成为德化瓷雕艺术的师祖与瓷圣。

　　岁月流水的冲刷可以使多少光彩夺目的东西黯然失色甚或消亡，但何朝宗的瓷雕凝铸着一个时代的智慧，贯注了一个终生守望着炉火，与泥土、刻刀为伴的劳动者的生命，却永远完美地存在，闪射出灿烂的光芒。我想，何朝宗的瓷雕以优质的泥土制作，用生命孕育，经烈火烧炼，所展示的艺术，是称得上不朽的。当然，这样的艺术品又是经不起轻狂的碰击，或失手摔落的。□陈志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