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五月,写生之兴又起,探得泉州市美协新近辟了一处“写生基地”,稍行联系便只身前往。“基地”设在福建德化县的双芹村内,取名“拨云山庄”的小楼面对一千八百多米的戴云山脉,依坡而建,紧挨峡谷,极目远眺,群峰尽收眼底,片片青翠。每当风舒云卷,景致刹瞬万变。早晚凭栏品茗,时常云雾扑面而来,拥你入怀,如居仙境。双芹海拔九百余米,夜间门窗密闭,还得盖着厚厚的棉被,伴着谷底爆布的轰鸣与坡旁玉兰花的馨香,悠然入梦,全无城市夏日的烦躁。更因群山阻隔,手机没了讯号,电视机尚未安装,山庄里不设电话,没了无谓的干扰和多余的诱惑,也便有了心情空前的单纯与宁静。平时照看山庄的,是村里一位年轻的主妇——彩霞。一旦来了商家或游客,他便来为大家料理三餐照顾起居,凡事做得井井有条,然后再下田干活,单薄的身材潜藏着中国农村妇女吃苦耐劳、善良质朴的美德。 双芹原有九百余人口,现大都到山外打工挣钱,留下村里的不足百人。散布在落差悬殊的梯田间的楼房,许多已人去楼空,贴在墙上的明星照片,虽笑容依旧却不再有人光顾,多少显得有些苍凉。听当地人说,为了修一条通往镇上的路,他们不得不砍光了周边山上所有的松树,但至今这条二十二公里的公路还是硬石路面,每天一趟的班车摇摇晃晃,一趟要走一个半小时。但即便如此,村民们仍然十分满足。倒是几株“风水”老树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常年在村口迎来送往,娓娓叙说着主人昔日的艰辛和现在的背乡离井的缘由。 刚到双芹,面对这贫穷、落后且显得“不合时宜”的村落,一丝失望曾掠过我的心头:这样的地方,能画几张画?但三天过后,感觉完全两样:人人都盼望富裕,贫穷不是他们的选择。因为财力不足,村里只有三两幢砖瓦结构的屋子。那些老木房历经风雨披满沧桑,保持着原始的状态。房前屋后用竹子围成的篱笆划出形态各异的长长的线条,和弯弯曲曲的田埂组合着丰富的节奏;楼房紫灰的屋顶和田璧嫩绿的身苗构成强烈的对比,借助阳光下水田映出的白色或灰色彼此谐调;几乎所有的木楼或三五成群独立一处,在层层梯田中占有一片空间,勾勒出种种景致,异中有同,同中有异或各自趣;更有甚者,一股雾气袭涞,原来鲜明青翠的远山突然然渐渐隐去,有时连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你无尽的遐想和无限的空灵,让你领略自然的神秘,体验心境的纯净…… 山村里唯一现代文明的象征,是设置的房屋周围锅形天线。它让村民们浏览着山外的繁华和精彩,却把他们的后辈掳诱而去,可留守在村里的人们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执着那一份对山野绿树的眷恋,保留那一身纯朴的品质。他们见到生人,总是热情地招呼,你在他的房前画画,主人立刻就会给你端椅泡茶,有些老人甚至还陪你顶着烈日,一边跟你拉呱,一边看你作画,直到你带着画具离去,全无半点势利。我与同行每天早出晚归,从貌似平凡中采撷自然之美。隔着数丘梯田,彩霞和她的丈夫还在犁田,小卖部那对夫妇也正弯腰插秧,对比他们的生存境遇,我们不约而同地萌生愧意;同样生活在一个沿海经济发达的省份,我们身居闹市,在充分享受物质与精神文明的同时,却时常抱怨着现代建筑的乏味、车水马龙的噪音,何时曾经想到百里之外的穷乡僻壤,他们依然居住在东倒西歪的老木屋里,能够搭上破旧的中巴进城就是一种幸福。我们喜欢吃些素菜目的为着减肥降压,而他们招待客人最好的佳肴就是酸菜烧肉。想到凡此种种差距,我们还能说些什么?还有什么理由心存不足? 离开双芹的那天,大雨刚过,满地泥泞,临上车时偶然看到彩霞的小女儿两只小脚丫各套一个塑料袋子,因为穿的是塑料鞋容易打滑,正一扭一扭地跟在姐姐身后到小学校去玩,不由得让人心头一震——写生结束,我们将带着从他们身边获得的美的感受与影迹离去,而我们却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我们又怎能将他们轻易忘却!
2004年5月于福州
2004年初夏,福建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薛行彪先生到泉州市美术家协会写生基地“拔云山庄”采风数日,产生了一批作品并作文记之——编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