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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斗宫思
作者:林文荣 林水坤  文章来源:泉州晚报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3/6/8 22:24:58  文章录入:ahui  责任编辑:ahui

  我站在德化屈斗宫古窑址前。我已经无数次地面对着它,触摸它,经过它,或者感受它。

  思考是大地上的灵魂。“应该随时随地进行这样的思考:认真地思索宇宙的本性和我的本性,连同这两者的关系;思索宇宙整体及它其中一分子的责任……”(马可•奥勒留《罗马沉思录》)我引用它并不是为了证明在“屈斗宫思”有多少必要性。我试图以存在者的角度描述它,表达我个人的崇拜,而不是试图用写作扭转人们对它的认识。我试图用他给予我的元素去认识生活的日常性,表述思考的戏剧化。

  屈斗宫是这样一个所在,长长的古瓷窑的废墟,除了几块匣钵、支圈、古瓷的残片,和几道尚能看见的隔墙,没有更多的存在。就在我们把红色的大门推开的刹那,门栓在木臼里被旋转的声音,让空气顿然有一种庄严的神秘的气氛。其实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有时候并不见得有多遥远,它只是一种感知。就像现在,我们推门而入所能感知的,屈斗宫的存在。

  这,也许就是它的不同凡响,我们所能感知得到的它的存在。当外面的事物都在变的时候,只有它保持了最初的躯壳,以不变应万变。这使它成为宋元以来的佼佼者,这使它成为公认的世界串窑的始祖,这使它成为了德化瓷曾经辉煌的有力证据。因为几乎没有超越,所以它高高在上。

  火是文明的开始。那是遥远的年代,屈斗宫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烈火呼呼响着的声音。四周没有女人,全是清一色的男子汉,他们只穿着一条裤衩,火,又是那呼呼响着的火,把他们的脸、肩膀和大腿上的肌肉,映得黑镗镗的。豆大的汗从他们的脸颊开始,流经脖子,胸膛和大腿,最后渗入大地。四周没有女人,可他们的心中都想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们想让自己的女人在火中成型,有完美的肌肤和体态。

  我直到看到了离它不远,蔡径村的那条古窑,数十个汉子在窑炉边填柴,守着呼呼响的火焰,才最终明白了屈斗宫的神秘。我相信这肯定不仅是知识,它应该来自于一个固有的时间和空间,一个我们能够感觉到的神秘之域。

  他们想让自己的女人在火中成型,于是他们保持着足够的虔诚。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显然已经被教导成了浮躁和无所依托。虔诚变成了可耻。但在这里,请保持足够的虔诚,这是最伟大的神性历程,它意味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土,土作为故乡之本,应该是完美的。水冲溅在快乐的水车上,吱呀吱呀地转着,水碓一下一下,慢慢地,十分有节奏地敲打着,那朴素的神秘之音应该来自于女人的胚胎。我们看着从岩石到瓷土,从最初的造型到完整的瓷器的过程,就像看着一个女人长大的过程,从婴儿到童年,从洁白的肌肤到粉红的神韵,从慢慢长大的乳房到完美的体态,然后,然后直到成为屈斗宫的流水和月光,以颂歌的形式展现大地的光芒。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块块泥土变成了瓷器,他们果然具有女人的肌肤与体态,那么白,那么湿润,散发着女人的体香。世界重新回归了神秘,瓷之光或者是女神之光,引领了文明的走向。瓷之光,它照耀的不是将要名垂青史的城门和大道,而是土地上蒸腾起的灵气,泥土中成型的马匹。

  建造一座城,十年足够,但建成一个故乡,要五百年。自唐以来,这里就是瓷的故乡。上千年来,故乡一直以这种方式描述着大地的状况,文明开始传承、延续。

  那么,该离开故乡了,该离开母亲了。于是屈斗宫归于沉默,沉默是思考,沉默是为了再次的骄傲。屈斗宫沉默地看着它的儿女们,一个个从它身边离开,顺着闽江水的丝丝凉风,乘着刺桐港的阵阵海浪,漂泊异乡,传颂着十个汉子和十个女人的故事。我数十次地想像着,先民们肩挑手提着一个个精美的瓷器走向港口的样子,我数百次地想像着德国迈森公司、法国鲁昂公司、英国切尔西公司,一大批工匠们盯着一个个精美的瓷器想要研究个究竟的样子,在大英博物馆,在雅加达,在宫廷贵族的手中,是屈斗宫让它的儿女们如此的成器,即使摔倒了,死亡了,也全都掷地有声。

  虔诚。是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词语。《周祀五帝歌》说:“朱弦绛鼓罄虔诚,万物含养各长生。”神说:“请保持你内心的崇敬和诚意。”可是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显然已经被教导成了浮躁和无所依托。虔诚变成了可耻。醒来的屈斗宫肯定会感觉到困惑:它的子民们并不缺乏传承,可惜没人拥有超越;它的子民们并不缺乏宗教,可惜没有一个人具有宗教意识;它的子民们并不缺乏想像,可惜所有人都在漠视虔诚。

  1989年被命名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它刚刚完成自己的初醒。它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现了人类的嘈杂。一些人来了,记住了它的苍老;一些人来了,记住了它的智慧;更多的人来了走了,也忘记了。人们曾不遗余力地希望它跻身于“海上丝绸之路”史迹群的行列,以便为它贴上“世界文化遗产”的标签。可人们真的知道它到底“遗留”下了什么吗?

  文明的支撑力在于它的后代人是否了解上代人。而我们知道,人们正在把自己的故乡遮蔽起来,这是一个没有源头的世界,一个旅游者的世界,一个一次性的世界,再也没有一成不变造就的尊严。这个时代的浅薄和势利在于,它完全不能理解一成不变的生活,也不尊重它的尊严,相反的是,人们总喜欢把这种存在描述成平庸的、可怜的、落后的。可问题的本质是,正是这些存在,使我们有资格描述伟大。

  屈斗宫作为瓷的母体,生命的子宫,千年来已成为生产我们生命和文化的基本元素,我们在它的孕育下成型,然后奔走于四方。对它的漠视和不理解,实际上是对文化的隐蔽甚至毁灭。我们应该把它当做神圣的殿堂,让文明有朝一日认识到,光芒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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